宋詞三境界（圖）

轉自：天津日報

　　引 子

　　沈南意喜歡宋詞，班里人盡皆知。

　　這次月考，她的詩詞賞析又拿了滿分，語文老師讓她上臺講解這首詞，從作者生平到創作背景再到這首詞所表達的思想感情，沈南意講解得都非常到位。

　　語文老師在臺下讚許地點點頭，誇道：「看來你是真的很喜歡宋詞啊！」

　　話音剛落，班里同學就發出一陣調侃的笑聲。語文老師是新來的，還沒認全人，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起鬨。

　　沈南意站在講臺上，心臟怦怦地跳着，比剛剛講題還要緊張。她不自然地向耳后攏了攏碎發，偷瞄了一眼坐在第三排靠窗的男生。沒想到，竟和宋辭的目光對上了。

　　她的耳尖一下子就紅了。

　　昨夜西風凋碧樹

　　若説語文課是她的主場，那數學課就是她的「刑場」。沈南意看着數學試卷上慘不忍睹的分數，無奈地嘆了口氣。上節課的那點兒小悸動，也在數學老師一句又一句的公式里煙消雲散。

　　黑板上的數字逐漸變成一堆她不認識的外文字母，沈南意覺得腦殼疼，只得先把老師寫的過程抄下來，然后，然后再説吧。

　　全班都在邊聽邊記，唯獨宋辭是個例外，他頭抬也不抬，筆下寫着另一張數學試卷。這也難怪，前面的基礎題他都會了，與其浪費時間聽一遍，倒不如趁這個時間多刷兩道題，等老師講到后面的難題他再聽就行了。

　　宋辭數學強，這點班里也是人盡皆知，所以課間總能看到宋辭周圍有人問他數學題。沈南意從沒問過他數學題，主要是她問的問題都太過於基礎，她怕宋辭不屑跟她講——這跟看見宋辭就會緊張臉紅一點兒關係都沒有！

　　沈南意聽着聽着就跑了神，被數學老師一粉筆頭砸在腦門上：「沈南意！你盯着宋辭干什麼？他臉上有答案？」

　　沈南意被數學老師的大嗓門嚇得一激靈，一秒三個假動作，不知是該先低頭，還是先抓筆。班里同學的目光紛紛落在她身上，連一直低頭做題的宋辭也看了過來。

　　沈南意只覺得很尷尬，偏偏這時數學老師還在喋喋不休：「但凡你對數學跟對宋詞一樣上心，你的成績都不會那麼差！」

　　連着兩堂課都提到了「宋詞」，雖然沈南意知道此宋詞非彼「宋辭」，但她還是不敢抬頭。

　　「下課來我辦公室！」數學老師撂下一句，又接着上課了。沈南意心想完了，她數學差就不說了，數學老師還是她班主任，這下不被批個十分鍾，是出不了辦公室這個門了。

　　下課后，沈南意拎着數學試卷準備去接受「批鬥」。辦公室里，班主任沒開口，先晾了她兩分鍾，隨后，有人敲響了辦公室的門。

　　「老師，您找我？」宋辭站在她旁邊，連個眼神都沒給她，但沈南意還是不自覺地站直了身子。班主任遞給宋辭一本書：「這是趙老師讓我捎給你的。」

　　趙老師是他們以前的語文老師，現在去教高一年級了。沈南意發現宋辭拿到書后臉色有些難看，便好奇地瞥了一眼書名——《如何寫好抒情文》。

　　班主任拿着他的語文試卷，念道：「作文材料説，一隻站在樹上的鳥，從來不會害怕樹枝斷裂，因為它相信的不是樹枝，而是自己的翅膀。請寫一篇文章，談談你對此的思考和感悟。」班主任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，「你通篇都在寫受力分析樹枝會不會斷，這是讓你寫作文呢，還是讓你做物理題呢？語文老師被你氣得差點兒連筆都拿不穩了！」

　　沈南意咬緊后槽牙，指甲狠狠掐進自己手心，這才忍住沒當場笑出來，她總算明白為什麼宋辭看到那本書后，臉色會那麼難看了。

　　「還有你！在那笑吧。講了八百回的三角函數，見了題還是不會！」班主任瞪了她一眼，沈南意立馬笑不出來了，「你們倆，偏科都這麼嚴重，正好互補！這次月考完要調座位，你倆就做同桌吧，這是咱班的座位表，一會兒回班了貼牆上。」

　　嗯？什麼情況，説好的「批鬥」呢？怎麼就成同桌了？

　　沈南意一臉蒙地回了教室，又一臉蒙地調了座位。

　　她緊張，宋辭不愛説話，這就導致一上午過去了，他們一句話也沒説。沈南意想了想，這樣下去可不行，不交流怎麼相互幫助、提高成績，指望宋辭這個悶葫蘆先開口是不可能的了，還是她主動點兒吧。

　　下午回班后，沈南意在心里打好草稿，遞給宋辭一個本子：「宋同學，這是我的摘抄本，語文學習在於平時的積累，你沒事的時候可以多翻翻看看，如果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可以問我。」

　　宋辭接過摘抄本，低聲說了一句：「謝謝。」他想了想，又補充道：「你數學要是有不會的題，也可以問我，不用擔心我不會，以你目前的水平，還問不倒我。」

　　沈南意嘴角抽了抽，聽聽這説的是人話嗎？就差把「笨」字貼我臉上了，怪不得你語文差，你語文不差誰差！

　　宋辭本意是想讓她先鞏固基礎，再逐漸拔高，后知后覺才發現這話有些不對勁兒，但這會兒補救已經迟了，他只好先換個話題，指着她摘抄本扉頁的那幾行字問道：「這三種境界是什麼意思？」

　　沈南意看了一眼，是她從王國維的《人間詞話》里摘抄的幾句話：古今之成大事業、大學問者，必經過三種之境界：「昨夜西風凋碧樹。獨上高樓，望盡天涯路。」此第一境也。「衣帶漸寬終不悔，為伊消得人憔悴。」此第二境也。「眾里尋他千百度，驀然回首，那人卻在，燈火闌珊處。」此第三境也。

　　她在思考該如何表述，才能讓宋辭這個語文極差的人聽得懂：「就比如説，現在的我苦於如何學數學，你苦於如何學語文，這種茫然不知該如何往下走的感覺就是第一境。」沈南意想了想，把摘抄本往后翻了幾頁，「這句詞出自晏殊的《蝶戀花》，我這有原文、有賞析，你可以看看，應該可以幫你多理解幾分。」

　　宋辭看得極其認真，沈南意不忍打斷他。她想，后兩境那就以后再講給他聽吧。

　　衣帶漸寬終不悔

　　十月下旬的天已經有些涼了，同學們紛紛換上了秋季校服。行政樓旁種着五六棵銀杏樹，每到這個季節，風一吹，浪漫便落了滿身。

　　沈南意每次路過行政樓，都會撿幾片漂亮的銀杏樹葉，然后某一天，做成了「銀杏玫瑰」，把浪漫留在了身邊。

　　宋辭注意這朵「銀杏玫瑰」很久了，畢竟它很獨特，沈南意恰巧這時來問他題，注意到他的目光，拿起「銀杏玫瑰」問他：「你想要啊？」

　　宋辭輕咳了一下，繼續低頭做他的數學題，辯解道：「沒有。」

　　沈南意笑了笑，她跟宋辭做同桌也有一個多月了，發現他其實是一位慢熱型選手，只要熟悉起來，人還是很好相處的。她把「銀杏玫瑰」遞到他面前：「那就當作這些天你教我數學題的謝禮吧。」

　　宋辭盯着「銀杏玫瑰」想了會兒，最終收下了。他用膠布把它粘在兩張桌兜相連的地方：「這是獨屬於我們兩個人的‘銀杏玫瑰’。」

　　沈南意沒料到他會這麼説，一下子紅了臉，手忙腳亂地拿起糾錯本岔開了話題：「我……我剛是想問你這道題怎麼做？」

　　宋辭沒急着給她講題，反而先翻了兩頁她的糾錯本，「你看你問的這道題，我上周剛給你講過同類型的，你還糾錯了。」他耐心地指出沈南意的問題，「糾錯本的目的不是讓你把錯題撕下來再把答案抄上去的，你得弄清這道題考的什麼知識點。」接着他掏出自己的糾錯本，翻給沈南意看，「你可以像我這樣，把同類型題放在一起，批註上知識點，這樣看就更清楚些。」

　　沈南意點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，又聽宋辭講了一遍，然后認認真真地翻書把相關知識點給批註了上去。接下來的一周，沈南意除了要完成老師佈置的試卷外，還要重新梳理她之前糾的錯，一點一點記住，一題一題攻破。爲了能完成學習任務，沈南意熬了幾個大夜，肉眼可見她黑眼圈加重了不少，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機會，她一頭栽在課桌上，唉聲嘆氣：「好累啊。」

　　宋辭安慰她：「高二上學期的知識點，還是比較簡單的，努努力，可以跟上的。」

　　沈南意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，恍惚間，聽到他說了這麼一句：「‘衣帶漸寬終不悔，為伊消得人憔悴’，你現在已經到第二境界了。」

　　「可以啊。」沈南意睜着一隻眼看他，「都能學以致用了。」她強撐着腦袋，「從下周開始，‘每日賞析’繼續執行。」

　　「每日賞析」是她給宋辭制定的提高語文素養的方法。顧名思義，就是宋辭從文章里隨便挑一句話，無論是詩詞，還是名人名句，他需要談談自己的理解，不需要多書面化，只要能表達出意思即可。沈南意對他沒多高要求，只要不理解成「受力分析」就行了，就目前來看，效果還不錯。

　　眾里尋他千百度

　　期中考試馬上就要來了，沈南意有些緊張，之前的月考都是小打小鬧，期中考試可是全市聯考，臨近考試，沈南意覺得自己都快精神崩潰了。她覺得自己這段時間努力了，所以迫切想看到進步證明自己。但她又知道，有時候努力了並不一定有結果，於是，她就陷入了這種無盡循環的糾結與壓力之中。

　　宋辭看出了她的焦慮，鼓勵她：「放平心態，儘自己最大努力就好，相信自己。」

　　最后幾天，沈南意將重心放在了基礎上，就像宋辭説過的，基礎不牢地動山搖，與其浪費時間死磕那些拔高題，倒不如把該得的分數通通拿到。

　　期中考試完全按高考的來，考兩天。考試前一晚上要搬書、移課桌。宋辭幫她搬了書，囑咐她明天考試不用緊張。考試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，自從考完試后，沈南意就怕上班主任的課，總覺得她下一秒就會拿出成績單來。

　　這樣擔驚受怕的日子沒過幾天，周一的班會課上，班主任拿着成績單進來了，進門的那一瞬間，班主任的目光首先落在了沈南意身上。沈南意立馬坐直了身子，緊緊地盯着班主任手中的那張紙。

　　「這次期中考試成績下來了。」班主任把書放好后，才慢吞吞地説道：「總的來説，班級整體有進步，平均分年級第三。當然，有同學進步比較大。」班主任的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沈南意，「也有同學退步，成績單我先貼在黑板上，這次期中考完要調座位，按成績排名來，班長課后負責組織填寫一下座位表。」

　　下課后，沈南意仗着自己離講臺近，三步並作兩步躥到黑板前，從上往下看，第五名就是宋辭，她不禁在心里感嘆，不愧是宋辭，雖然語文有一點點偏科，但還是很厲害。她又接着往下看，一個又一個，名次每往下走一名，她的呼吸都要重一分，雖然心里隱隱感覺自己這次應該是進步的，不然班主任不會拿那種眼神看她，但在沒看到自己名字之前，她還是很緊張。

　　她的眼睛劃過一個又一個名字。終於，定格在了某一行：沈南意，第25名！比她上次月考整整進步了二十多名，數學92分，及格了！她數學竟然有一天能考及格？！要知道她之前數學頂天了考70來分。她儘量平復自己的心情，控制好自己的表情，回頭去看宋辭，可眼角眉梢卻還是藏不住此刻的激動。

　　她回頭看宋辭時，宋辭也正含着笑看向她，四目相對的那一刻，沈南意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了那句詞：「驀然回首，那人卻在，燈火闌珊處。」

　　那到底是怎樣一種心情？沈南意想，是她費盡力氣憑藉自己完整解出一道數學題時，內心涌現的驚喜感，也是她取得進步后，回過頭來看到曾經失敗的自己也能欣然接受的豁達。

　　尾 聲

　　沈南意在講臺上看他時，宋辭想起了那次她在講臺上講詩詞時的情景。

　　他在一陣鬨笑聲中和沈南意對上了目光，筆下的賞析寫了一半，他又低頭去看試題，提筆將答案補充完整。沈南意走下講臺時從他旁邊擦肩而過，腳步略微慌張，他筆尖一頓，輕輕笑了笑。

　　沈南意喜歡宋詞，班里人盡皆知，他也不例外。

　　（作者系信陽師範大學大二學生劉雨桐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