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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馬背上的家訪員」背后

2024-09-10 23:09

  來源:中國發展研究基金會

  阿力拉夏牧場羣山環繞,總是天先亮,許久后才見到陽光。

  天色剛透出些許白霧,努爾古麗· 吾木爾汗就提着兩隻藍色塑料桶走出了氈房。

  夏牧場的清晨

  藍色是能讓母牛安心的顏色。努爾古麗眯起眼睛,在牛羣中尋找正在產奶的母牛。一隻身材健碩的黃牛很快吸引了她的注意,被趕往牛圈的路上,母牛高亢地叫着,小牛也像感應到了媽媽似的哞哞迴應。此起彼伏的哞哞聲中,母牛的乳房逐漸脹滿。

  努爾古麗抓住時機,開始擠奶。四頭小牛和他們的媽媽,為努爾古麗一家人提供了一天的口糧。

  草原上,牧民與牛羊之間有着奇妙的緣分,傾聽四季變化,逐水草而居,已深深刻入草原牧民的基因。

  牧區的孩子們也早已習慣跟着爸媽的氈房在各個牧場間遊蕩。從夏牧場到中牧場,從「冬窩子」到春牧場,「落户」地點不斷變化,身邊牛羊馬匹是他們不變的夥伴。

  太陽終於爬上了山頭。

  陽光穿過山坡頂上松樹的縫隙撒向努爾古麗家的氈房,氈房頂上冒出陣陣帶着柴火味道的炊煙,努爾古麗將牛奶坐在火爐上,柴火噼里啪啦的碰撞聲中,清新温潤的奶香在氈房中瀰漫。

  起火、切菜,努爾古麗專注迅速地為一家人準備早餐。灶台旁的炕上,四歲的小兒子米拉提依偎着小貓,在媽媽丁零當啷的操作聲中,睡得更香了。

  這是努爾古麗再熟悉不過的早晨,和村醫丈夫結婚並且生下大兒子后,這樣的早晨她已經重複二十多年。

  由於丈夫工作的關係,努爾古麗一家長期生活在牧場,跟隨當地牧民「轉場」的腳步。婚后許多年,小家庭都奉行哈薩克族「男主外女主內」的傳統,丈夫外出給牧民看病,家中大小事務由妻子一人操辦。

  最近幾年,事情發生了一些變化。

  早餐準備妥當后,努爾古麗取下頭巾擦了擦手,拿出印着「慧育中國」標誌的灰色帆布包,將早就收拾整齊的教具一件件拿出來,仔細端詳檢查。

  今天是努爾古麗「上班」的日子。2017年,中國發展研究基金會「慧育中國:山村入户早教計劃」落地吉木乃縣。爲了補貼家用,努爾古麗報名成爲了一名「育嬰輔導員」。

  努爾古麗在草原上家訪

  此后七年里,她穿梭在每一户牧民的氈房間,為當地孩子進行每周一次的「入户養育指導」,教牧民家長們怎麼給孩子高質量的陪伴。

  麻雀嘰嘰喳喳地飛進氈房,又飛了出去。氈房內,小兒子還在熟睡。努爾古麗輕手輕腳地穿上「慧育中國」外套,背起帆布包,迎着已有些刺眼的陽光走出家門。

  門外,村醫丈夫早已發動了皮卡。「媽媽」努爾古麗的身份被暫時卸下,「老師」努爾古麗的一天開始了。

  丈夫手執方向盤,載着努爾古麗在草原上飛馳。

  這是努爾古麗當上育嬰輔導員后,丈夫換的第三輛皮卡。牧場山高水陡,所有牧民幾乎都生活在公路無法到達的草原深處。在這里,一輛皮卡的平均壽命大約是三年。

  對這個由村醫和育嬰輔導員組成的家庭來説,皮卡承載了當地牧民對醫療和教育等基本公共服務的渴望。看到這輛車,就意味着希望與未來。

  村醫丈夫更多時候比努爾古麗更早知道牧民們家庭最新的情況,故而成爲了她最好的「向導」,全力支持着努爾古麗的「事業」。

  常年穿梭於牧區看診,他比任何人都瞭解教育將是牧民們擺脫愚昧、提高生活水平的唯一途徑。

  努爾古麗的家,這里同時也是阿拉力夏牧場的流動衞生室

  這一天的草原天氣晴朗,幾乎沒有雲彩。在這樣的日子里,丈夫總會開三四個小時的車,送努爾古麗去牧民家,只因爲這樣「安全些」。

  夏牧場雨水充沛,下雨的那些天,努爾古麗不得不自己騎馬前往。這些依靠馬匹往來的育嬰輔導員,被媒體稱為「馬背上的家訪員」,得到了中央電視臺和多家海外媒體的報道。

  不過,在這個英姿颯爽的稱呼背后,「努爾古麗們」面對着不足為外人道的危險。

  牧草的吸水性好,雨天泥土容易被泡發形成淤泥,再返到地面,開車極易打滑甚至側翻。騎馬也好不到哪兒去,牧民家路途遙遠,努爾古麗經常一路渾身濕透,到牧民家時早已瑟瑟發抖,也曾不止一次在路上遇到馬蹄打滑,甚至摔下馬背。

  長期在草原上生活,家人們十分清楚大自然的殘酷。

  努爾古麗四歲的兒子極其愛馬,常和爸爸一起坐在馬背上,圍着家里的氈房小步慢跑。但一看到媽媽揹着灰布包去牽馬,兒子臉色馬上大變,依偎着爸爸默默掉下了眼淚。

  「他擔心我摔倒。」努爾古麗淡淡地解釋。

  努爾古麗的小兒子喜歡騎馬,看到媽媽騎馬卻哭了

  努爾古麗仍清楚地記得自己第一次入户家訪的情景。

  第一次家訪是村醫丈夫帶着她去的。行醫過程中,丈夫觀察到了一户牧民家有不滿三周歲的孩子,基本無人照料,家長缺乏養育基礎知識和早期教育的意識。恰好當時努爾古麗已經完成了「慧育中國」的育嬰輔導員培訓,準備好迎接自己的第一次入户指導。

  家訪細節努爾古麗已記不清了,但她仍然清晰地記得,離開前牧民稱自己為「老師」。家庭婦女通常是沒有頭銜的,那是她第一次被人稱為「老師」。

  努爾古麗的第一反應是新奇,然后又有些不好意思,離開牧民氈房后纔開始「開心」。這種令人愉悦的成就感一直持續了好幾天。

  對於一個高中畢業、婚后長期圍着氈房和孩子轉的「家庭主婦」來説,被稱為「老師」足以令人沉迷。但真正讓努爾古麗堅持了七年的,還是草原孩子們日積月累的變化。

  草原上天氣瞬息萬變,清晨還見藍的天空已蒙上了厚厚一層陰雲。高山牧場的海拔平均在3000千米以上,氣候比山谷中的牧場更加極端。出發時陽光燦爛,行至山上已經是烏雲滾滾。努爾古麗的丈夫緊緊握住方向盤,皮卡在雨中艱難地呈S型向上攀爬。

  駛過近兩個小時的山路,努爾古麗和丈夫終於靠近了阿勒赫斯·葉斯波力的家。

  阿勒赫斯家由一大一小兩個板房組成,大的住人,小的存放工具。草原上最舒適的住所還是圓形的氈房,但一個氈房造價在一萬元左右。經濟條件不允許的家庭,只能住進四面透風的方形板房。

  努爾古麗遠遠看到,阿勒赫斯的爸爸,正在房子后面的牛圈旁劈柴,在他身旁幾米外,就是陡峭的深淵。

  阿勒赫斯家一共照料着500頭羊,但只有50多頭是自己的,其余來自其他牧民的「託管」。換句話説,他們是「為牧民打工的牧民」。

  分配給阿勒赫斯家的牧場偏遠,羊羣的管理也相對較難,容易出現有走失或摔下山坡的情況。牧場中的野熊和野狼也逐年增多,阿勒赫斯的爸爸説,最近幾天家里就已經損失了五、六頭羊。

  阿勒赫斯的爸爸在放牧間隙劈柴

  努爾古麗跳下車,抱着帆布袋子走進阿勒赫斯的家。此時,阿勒赫斯正蜷縮在炕上,媽媽不斷給爐火里添柴——他們並不知道老師今天會來。

  草原上幾乎沒有手機信號,努爾古麗需要跑到離家最近的山坡上尋找信號給家長們打電話,碰到家長恰好也在信號覆蓋範圍內的情況少之又少。大多數情況下,育嬰輔導員只能憑藉經驗和家長「雙向奔赴」。

  看到努爾古麗,阿勒赫斯媽媽的眼睛亮了起來。

  板房與氈房結構不同,通常沒有「天窗」。爲了省電,牧民們只在十分必要時纔打開發電機。努爾古麗允許自己的眼睛適應了一會,才漸漸看清阿勒赫斯的家。

  這是一間不足15平米的小屋,三面牆一面是「炕」一面是櫃子,另一面是燒飯與保暖的爐子。板房內牆被阿勒赫斯的媽媽一層層掛滿了毛氈,儘可能維持温暖。

  阿勒赫斯和媽媽迎接「老師」的到來

  許是光線不好,屋子里的一切人和物都被蒙上了一層模糊黑霧。努爾古麗從帆布袋中拿出的玩具是這個家唯一的亮色。拿到玩具,阿勒赫斯咿咿呀呀地手拿教具,玩了起來。

  阿勒赫斯的發展存在明顯的滯后,這點努爾古麗在第一次家訪時就已經看出來。一開始,努爾古麗嘗試通過家訪,按照「慧育中國」教材的要求循序漸進,希望能刺激孩子的語言能力、精細動作能力發展。

  但很快她發現阿勒赫斯需要的也許遠比她能做的要多——這個34月齡的孩子甚至還無法說出完整的句子。

  在努爾古麗提醒下,近幾年,阿勒赫斯的父母每隔一段時間,就帶着孩子下山到醫院看病,希望能查出原因。

  作為牧民卻定期離開牧區,這也讓家里原本就困難的經濟狀況更加捉襟見肘。

  在家訪前后,和家中的老人或媽媽拉拉家常,這雖不在「慧育中國」的指導手冊上,卻是每一位育嬰輔導員都會做的事情。

  擔任「慧育中國」育嬰輔導員七年,像阿勒赫斯這樣的家庭努爾古麗還遇到過。

  草原上,每個家庭都有自己的故事。牧民和孩子們看到自己進門時眼里亮閃閃的光,和拿到教具后燦爛的笑容,讓努爾古麗無法停下家訪的步伐。

  努爾古麗與阿勒赫斯一家道別

  和阿勒赫斯一家道過別后,努爾古麗和丈夫駕車繼續前行。

  一般來説,努爾古麗一天只能家訪一到兩户兒童,每隔7天家訪一次。而那些從縣城趕來的育嬰輔導員,由於路途遙遠和聯繫不暢,通常兩天才能家訪一户,在夏牧場上的孩子一個月纔有機會接受一次家訪

  猶如溺水的人抓住了稻草,「慧育中國」提供了牧民家庭在草原上唯一能夠抓住的0-3歲早期教育資源,「努爾古麗們」承載了這些牧民對年幼孩子未來的唯一希望與慰藉。

  當白色皮卡走上回家路時,雨已停了下來。陽光拼盡力氣擠過烏雲,一縷一縷灑在草原上。斑駁的顏色映着悠然自得的牛羊,雨后青草的香氣撲面而來。

  努爾古麗坐在副駕,把頭輕輕靠在了窗沿上,思緒早已飛回了家:

  小兒子昨天有些咳嗽,希望白天沒有加重;大兒子一早就出發去牧場幫忙,不知是否已經先於自己回家;一家人的晚餐……

  七年來,努爾古麗不是沒有動放棄的念頭,這些念頭產生在聽着兒子哭聲跨上馬背時,產生在老人生病無人送醫時,也產生在看到大兒子的成績單恨鐵不成鋼時。

  但努爾古麗很清楚,如果沒有村醫丈夫精準瞭解各户牧民氈房的位置,如果沒有「慧育中國」項目組長期支持,牧區孩子們面對的很可能將是完全不同的童年。

  怎麼能夠放棄?

  作為兩個孩子的母親、牧民們口中的「老師」和草原村醫的妻子,無論條件如何艱苦,努爾古麗始終找不到離開的理由。

  最近,努爾古麗和丈夫最擔心的是大兒子米蘭別克的學業。大兒子參加了職校考試,但成績不十分理想。努爾古麗打算讓兒子再試一次,到新疆或者內地的學校都行。

  努爾古麗的大兒子米蘭別克

  她給兒子買了一輛摩托車,也配了手機。希望兒子和草原上其他的孩子一樣,都能走得遠些,再遠些。

  撰稿 - 絲露

責任編輯:王許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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